母亲的一生（七）劳碌蹉跎的保护者

母亲头脑清楚，听力很好，即使到八十多岁，也不犯糊涂，有时我们没有听清的声音或说话，她倒听清楚了。她善于学习，积极生活，总给人活得很有劲儿的样子。她在五十多岁拜师学中医，一头扎进去，越学越有劲，几年下来，收获满满，老中医都夸她学的好，她尝试着给小区邻居开得几个药方，效果很好，一来二去，登门求医问药的人，渐渐多起来，有时家里竟有十多二十个人进进出出。母亲来着不拒，尽心把脉，却分文不取。她那个聪慧劲，我们几个子女佩服不已，自叹不如。从此以后，她的孙儿孙女享受她的免费药方，省去很多去医院的麻烦。

母亲一生勤俭持家，节衣缩食，照顾孩子，照顾父亲，照顾舅舅，照顾侄儿侄女，忙忙碌碌，不得安闲，从来就是保护者的角色，而不是被保护者，大家也习惯了她的保护。然而，子女们即使在她退休后都没有让她省心，两个女儿婚姻不幸，离婚带着幼女，她需要帮着抚养照顾，在辛苦帮衬中，母亲的心情料想有多么忧伤。她一辈子不喜欢旅游，子女出钱她也不愿意去，总说浪费钱。一直到去世，我也不知道到底她是怕浪费钱，还是真的不喜欢旅游。好不容易把孙女们养大，都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，父亲又病倒了。似乎颐养天年这个词就跟她不沾边。

父亲一病就是六七年，慢慢转成了癌，后期神经也出问题，彻夜不睡，半夜无意识地游走嚎叫，或者攀爬窗户，把母亲吓得半死，陪着他一夜不睡，眼也不眨地看紧他，有一次半夜，父亲还下楼走出小区，走到山上去坐着，让母亲好一阵找，而白天父亲却对自己半夜的行为一概不知。母亲给他熬的中药，他不喝，还反手打翻碗。我们子女也曾给父亲请过保姆，以缓解母亲的压力，可是先后几个保姆看见父亲半夜的种种危险行为，害怕出事担责，都吓得辞职了。可怜父亲就这样被病魔折腾得骨瘦如柴，身体耗尽最后一点元气，像一片树叶被风雪摧残到枯萎凋落。然而就是在这么困厄颠倒的状态中，父亲有时会突然唤道:“洪儿，你要不走的话，今年都六十了哦。”他仍清楚地记得死去的哥哥的岁数，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这个早夭的儿子。这六七年里，母亲白天要买菜做饭，晚上要陪着被病魔折腾的父亲长期睡不好觉，她的身体也垮了，原本的心脏病、高血压更加严重了。

2023年，病魔缠身的父亲终于油尽灯枯，离开了我们。我们哀伤的同时，也感觉对父亲其实是一种解脱，因为他再也不用受病痛折磨了。而对于母亲，同样是一种解脱。她再也不用那么累地伺候病人了。原以为母亲经过一段时间休养，身体会慢慢好起来，以前照顾父亲没有时间做的手术也有时间做了，比如白内障，比如腹主动脉瘤。我满怀信心，总觉得母亲这下可以往九十、一百岁走了，如今生活这么好，她心态又好，天性乐观开朗，活个大岁数不是不可能。我也经常用这些话鼓励她，安慰她。加上母亲人缘好，走哪里都是一群老年人跟着她玩，小区的老年人很多都认识她，爱和她玩，一起去散步，一起聊天。我很高兴她终于活得轻松自在了。

然而有一天，母亲从外面和老姐妹们散步回来，刚走进家门，就眼前一黑倒在地上。弟弟闻讯赶来，急忙把她送到医院。经过一番检查，晴天霹雳，五雷轰顶，震得我们目瞪口呆——肝癌，还是晚期。